塔木德和犹太性
很久以前,我就想写一篇题为《塔木德和犹太性》的文章。当我选择这样一个题目的时候,我的豆腐渣大脑立刻想到的就是《论语和儒生性》、《火车时刻表和旅客性》、《党校会议记录和嗜睡性》、《新狼视频和勃起性》等类似的题目。当然,我要联系塔木德和犹太人之间的问题,我的老天爷!那是个大题目,但是我真的很想把这个主题介绍给你,我们不如先读读下面这篇文章:
当我预备和你解释塔木德之前,我想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塔木德这部典籍对犹太人如此之重要。对很多异教徒,甚至是对于很多刚刚接触这本书的犹太人来说,当他们打开这本书的时候,他们总是奇怪:为什么犹太人要读这样一本书,我们为什么要对这本书感兴趣? 大约150年以前,有这样一个故事发生在欧洲的一个国家,在那里有一个王子很想知道犹太教法典是什么样的东西,于是他邀请了一个拉比去他的宫殿,那个拉比将他领到犹太经学院,并教给他一页革马拉(塔木德的主体部分),他们选择的是《塔木德.首门书》的第一页。于是,后面几天,拉比就陪他一起读那一页,当然,王子觉得非常有趣,但是当他读到后面的时候,发现一句话的大意大概在说:他们(塔木德时期的拉比)在这里所讨论的只是一些理论问题,而并不具备很多的实际联系。那时,王子站起身来说:“这本书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如果它所讨论的问题都那样琐碎无聊,跟现实没有简洁明确的实惠用处,那我干吗要读它呢?” 我不知道当时那个拉比是如何回答王子的。但是如果我在场,我会回答那个王子说:“《塔木德》并不是催促你问‘我下一部应该去做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读其他的书。例如,如果我想烧好一条鱼,我可以读烹饪书,在那里,它教你怎么一步一步怎么烧好鱼。在这里,如果我的目的只是希望知道犹太律法是哪几条,那我可以去读哈拉哈(犹太教律法部分)辑选,或者任何一本更实用的书籍。但是在这里,当我们每次读《塔木德》的时候,我们并不预备去寻求任何实惠。我们想了解的是塔木德本身具备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总结一下就是:寻求事实的全相、生活的全相,包含你所遇到的所有的全相。” 相比其他人来说,犹太人更渴望去寻求全相,这是一种内在的寻求。我们在未知事物所有角度之前,甚至不能安心入睡。对我们来说,寻求全相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一件犹如索问自己鞋码一样的小事,如果一个犹太人失去追求全相的热情,我们就失去了犹太性。伟大的拉姆巴姆(摩西.迈蒙尼德)很好的阐述了这样的想法,他说:“对犹太人来说,最高全相就是上帝,除了上帝没有任何一样存在可以视为全相。”因此,可以说当我们渴望寻求事实的全相时,我们其实是在寻求上帝,寻求上帝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外显或本质。 在我结束演讲之前,我还要讲一个故事,以前在乌克兰的巴歇德地区,住着一个很好的义人,他生活的全部就是学习犹太教律法,正如我前面说的,他渴望追求全相。什么意思呢?我可以说个事例,有一次这个人冒着雨走进一个屋子,屋子里的人看到他浑身湿透了,就问他:“现在外面是不是在下雨?”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但是,当我进入屋子之前,外面的确在下雨。”就是这么一个义人,他遇到这样一个难题,在他所在的地区,一个男子被怀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如果这个疑虑被证明是确凿的,那么这个男子就会被处死。于是当地的犹太法庭找到那个义人,因为他是那么诚实,每个居民都会相信他的话是全相。这个义人在预备去法庭作证的前夜,无法入眠,一方面,他怎么可能认为他的证言是100%属实的呢?另外一方面,他如何可以去武断地左右那个男子的人生?他向上帝祈祷,希望能够解决这个难题,于是,当天晚上,这个义人就死去了。 如果你是那个义人,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这个故事并不是很典型的塔木德式的寓言,但是,我想它已经说出了我想表述的关于塔木德的精神。
上面这篇文章,事实上是犹太世界很著名的塔木德学者拉比阿丁.斯坦萨茨的一篇英文演讲稿。我只是将它翻译过来而已,但是,当我寻找某个词语的时候,我会遇到阻碍。我将里面的Truth翻译成了“全相”,我翻了翻手头的朗文字典,它的解释是“真实(情况)、真相、实情、事实”,但是因为我确切的知道,这些词汇都无法表达清楚塔木德的精神。当我幼年跟着祖母背诵佛教的心经时,我学过一个词叫“空相”,意思是消灭一切诸相,有趣的是,这可以给我一些启发,我觉得我可以把Truth说成“全相”,从哲学上,也许它不应该和佛教有概念上的对称。但是显然,我可以从直觉把把它和塔木德的精神对应起来,我觉得它可以和阿丁.斯坦萨茨的Truth达成最紧密的联系。 光讨论词汇是笨笨的作法,正如当我读费曼的物理学讲义时,他说,如果一个老师把“玩具熊为什么会走路”的原因解释成:“因为‘能量’!”那么,这个老师一定是效率低下的。因为很少会有学生会把一个词语当回事,你只是学到一个词语而已,实际上你没有学到任何实际的东西!那么在这里,当我说“全相”的时候,我应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个词语呢? 我当然找的到故事向你做出解释,正如费曼说,你应该把玩具熊拆开给孩子们看,让他懂得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使它运动,而不是简单告诉别人一个词语而已。而在这里,我有一个故事送给你,它和阿丁.斯坦萨茨的故事一样具有阐释的力量:
“有一天,我躺在靠近格丁根市属游泳池的草地上,在我旁边坐着德国天文学家赫克曼(Heckman)。突然之间,赫克曼看到一大堆红蚂蚁爬上了我的一条腿。他很奇怪为什么我听任这些蚂蚁爬到腿上,并且问道它们是否咬我?当我回答说确实有些蚂蚁咬了我的时候,赫克曼问我为什么不掐死那些蚂蚁。‘哦,’我说,‘我不晓得是哪几只蚂蚁咬了我’。”
上面的故事并不是虚构的,它来自伟大的物理学家尤金.维格纳,学习物理的人,尤其是核子物理的人都会知道这个人。这个故事来自他的自传,并且我需要补充的是,这个故事不仅不是虚构的,而且也不是笑话,因为作者在讲述它的时候很严肃的,众所周知,尤金.维格纳是个腼腆的人,他不及他的同学兼同事老乡约翰.冯.诺依曼(伟大的美籍匈牙利数学家)那样热衷于调侃。 你有没有觉得尤金.维格纳的“蚂蚁”故事,很像拉比阿丁.斯坦萨茨所说的乌克兰巴歇德地区的义人的“雨天”故事?如果你读完这两个故事,就会明白我所说的“全相”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在力图告诉你一个塔木德的精神,但是这还并不完整,正如阿丁.斯坦萨茨所讲的最后一个故事一样,我还要为尤金.维格纳的故事再做一下虚拟的修正:
如果有更多的红蚂蚁爬上德国天文学家赫克曼的身体,并且撕咬他,而维格纳则在旁边看着他的同僚发出求救的信号,那么尤金.维格纳又该怎么做?一方面,按照尤金的理解,他当然知道“确实有些蚂蚁在咬他的同事赫克曼”,只是他并不知道是哪些蚂蚁在做这样的坏事,另一方面,赫克曼在经历痛苦,作为同伴,维格纳不能视对方的求救于不顾,因为尤金.维格纳虽然可以在蚂蚁咬他自己的时候,做出‘我不晓得是哪几只蚂蚁咬了我’的陈述,但是在赫克曼经受痛苦的时候,他还会这么说吗?
说完这个故事后,我也许可以更完整的解释“全相”了,一方面,你确实要热爱追求事物的全部事实和真相,如果你正在经历任何一种现实生活,那么任何一件事情在你生活中的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你应该探究的问题,而只有当你理解这些问题后,你才能够做到对“全相”的透彻理解,正如当你感觉到自己被蚂蚁咬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思考而是预备立刻掐死它们,因为你绝不会想到咬你的其实只是一部分蚂蚁;另一方面,事实并不是全相的一切所需,你还需要探究你生活中的人性、伦理或心灵上的各种问题,正如,假设一个科学家看到同事在遭罪,他的客观性又将如何与他的伦理观进行协调呢? 最后,当你把这两方面的探索综合起来后,你就会发现,犹太人正在信仰的上帝,正是“全相”的唯一代言人。正如我们每天在阅读的律法书一样,无论它们是书面律法还是口头律法,这些东西所包含的精神正是我们渴望追求的全相。正如典型的塔木德文本在做的探究一样,无数的吹毛求疵的问答,以及富有数学美的逻辑演绎推理链,包括平行逻辑和精细逻辑,这些风格或技巧的外在目的,都是为了使文本中包含的意思可以和现实中的真实情况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不是实用主义的。如果你为塔木德时期的无数拉比的好奇心所感动,你就会意识到,塔木德更多关切的是问题,而非答案;关切的是律法意义的索求,而非律法实践的实惠。 对全相的探索,至少需要三种精神,我把它叫做固执、兴趣和耐性。在你理解事物并不透彻的时候,或者说,在你掌握信息并不全面的时候,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极力说服你,用各种诱人的道理去吸引你,你可以选择丧失自己的独立思考,或者选择任何一种实惠的做法,除非你有一种天赋的直觉,或者,除非你有一种固执的心态,否则你的境遇就会换成另外一个天地;而在你被外界的环境所影响的时候,只有兴趣会引导你超脱任何功利的因素;最后,耐性会帮助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思索复杂的生活,因为任何心浮气燥的人都喜欢把事情简单化,富有创造力的简单化是好的,但是失去全相的简单化,只能使人一叶遮目,正如我们习惯把人简单分成好人和坏人一样,那样的想法很诱人但却粗俗不堪。
我很难向你发表一些武断的结论,但是,我倾向于认为中国人确实很难产生一部类似塔木德式典籍的著作,也许古代东方的儒生可以制造一部和它形式上相似的经典,但是从精神上,我相信我前面的结论是准确的。以前的中国对于了解全相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了解“人相”、“空相”或“太极”有着很浓厚的兴趣。到了现代,我们发现务实的中国人又很难把观察事物的角度转向全相,比如,我可以有几个犹太朋友到上海研究苏沪方言的历史,或者是去某个山上去挖点奇怪的石头做做业余研究,但中国人就很难去把兴趣点投入那些事情之上,当然,如果我和你说股票这类金融问题,或者我告诉你某个服务业的市场很红火,那么大家都会有兴趣。如果一种学问可以在短时间内变成钱,那当然是极好的事情,但是,如果某个学问要投入很大的耐性,或者某个事物要过很久才会产生效益,我们就很难对它产生兴趣。 你会觉得我扯远了话题,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请注意我前面说过的全相,一方面,你确实要知道事情真正是什么局面,而不是以功利的眼光去自以为是的选择性观察,另一方面,你的伦理是否是建立在对事实的细致观察上呢?这些都是问题,而上面这些论述都是犹太教法典的精神。当我们寻找义人的时候,我们发现很难找到,但是找几个愚善的人是很容易的,因为那些人并不需要用精密的逻辑去探索事物的各个方面,他们只需要表个先进的态度就可以了,而这一点已经远远背离了全相的精神。当然,犹太人有上帝,而中国人则没有神的概念。最重要的是,中国人并不需要为自己没有全相的探索而感到不安。我在这里只是说的犹太性,而它当然并不是真理,何况我只是说的塔木德和犹太性之间的关系,我需要强调这一点。
让我以一个流行的话题来结束我的文章,最近各类新闻流行的话题当然都是涉及西藏的问题。我知道如果我是热血的学生,我会去热情的抗议藏独分子,民族主义在中国当然是很畅销的,而西方媒体的偏狭反倒会使人们的凝聚力得到加强。另外,我也知道理性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当我说理性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一个冷静的人就必然会支持藏独。我只是想,人们有责任去看看正面,也去看看反面,对更多的人来说,他们要学会梳理各种分歧的观点,并且努力挖掘各种逻辑背后的陷阱。当然,我也很想知道如果一个塔木德式的学者会去如何做分析,很显然,他们会把各种不同的分歧放在文本里给你自己去分析和理解,他们不会催促你给出立场,但是你一定要去独立思考。对于一种“全相”来说,真正优雅的中国人应该是那类白天举起红旗进行爱国运动的热血青年,而晚上则暂时把热情放在一边,仔细去思考事情的所有方面,并且学会提出疑问和质疑。我相信,两者并不是冲突的。在塔木德之外,全相的想法仍然是有价值的。正如我前面强调的那样,你真的分析了事物的全局吗?你真的梳理了事物的各个分歧观点吗?我想,热情地运动和冷静地质疑一样有价值,失去任何一个都是危险的。
对于塔木德和犹太性,我就说这么多,对于浪费你如此多的时间去读我的文章,我感到抱歉,因为也许这点时间使你失去了做更多实惠之事的机会,譬如看看股市行情,譬如和你的情人去温泉宾馆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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