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游子意 明月故乡情
——原居中国犹太人的哈尔滨情结
李 述 笑
2001年5月,笔者随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考察团访问了以色列。时隔一年多了,耶路撒冷古城的苍茫、肃穆、神奇,哭墙下犹太人的庄严、虔诚、凝重犹历历在目;“犹太殉难纪念馆”内如诉如泣的音乐、动人心魄的控诉仍在耳际回响;浩瀚的地中海、梦幻般的死海令人神往; “基布兹”公有制的社会实践发人深思;勤奋智慧的犹太人在满目疮痍的沙漠上创造的奇迹令人感佩;旷日持久的巴以冲突使人忧心忡忡……;但最难使人忘怀的还是我们在以色列感受到的原居中国犹太人的哈尔滨情结和互道一声“老乡”亲切的乡音。
我们的行程是由以中友好协会会长、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会长特迪·考夫曼先生精心安排的。在耶路撒冷、特拉维夫、伊弗阿塔耶姆和海法市,我们访问了当时的耶路撒冷市市长爱胡德·奥尔梅特(现为以色列国副总理)、以色列科学院副院长哈依姆·塔德莫尔,会见了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副会长约西·克磊和冉·魏涅尔曼、耶路撒冷分会会长叶甫赛依·波多尔斯基及夫人、协会主席团成员佳丽亚·卡茨(高佳丽)、总统府高级摄影师萨拉·罗丝等几十位哈尔滨老乡。那一见如故的相聚令人感到亲切温暖,那充满激情的话语使人久久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之中……。
特迪·考夫曼已是76岁的老人,中等身材,精神矍铄,炯炯有神的双眼笑起来十分和蔼慈祥。老人对哈尔滨魂牵梦萦,对老乡格外亲切。在哈尔滨时,他担任过《犹太生活》杂志编辑部的秘书和吉谢廖夫拉比的秘书;他的家父亚伯拉罕·约瑟佛维奇·考夫曼曾是哈尔滨乃至远东地区犹太社团的领袖;他的祖父、祖母、母亲、姐姐、姥姥和舅舅都还长眠在哈尔滨犹太公墓中。
亚伯拉罕·约瑟佛维奇·考夫曼1885年11月28日生于俄国契尔尼戈夫省姆格林市,1903年中学毕业,1904—1908年就读于瑞士伯尔尼大学医学系,参加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毕业后回到俄国,在伏尔加河流域和乌拉尔进行犹太复国主义宣传。1912年来哈,开始领导哈尔滨犹太社团和远东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担任过哈尔滨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促进协会主席、哈尔滨救助欧战犹太难民委员会会长、哈尔滨犹太复国主义组织主席、哈尔滨犹太中学校务委员会主席、《西伯利亚—巴勒斯坦》周刊及由它改组的《犹太生活》周刊主编、哈尔滨犹太贫病救济会施诊所所长、哈尔滨犹太医院主任医师、远东犹太自治民族委员会主席等职,为哈尔滨犹太社团的政治、文化、经济、慈善事业鞠躬尽瘁,为哈尔滨中犹人民的友谊做出了重大贡献。1933年“马迭尔绑票案”发生后,他在谢苗·卡斯普的葬礼上强烈谴责肇事匪徒及其幕后指使人,要求暴徒偿还血債!俄国法西斯党刊《我们的道路》曾撰文谩骂他攻击当局,叫嚣“要将考夫曼从满州国驱逐出去”。1942年,当“华沙屠夫”梅辛格抵沪执行“最后解决方案”时,亚伯拉罕·考夫曼竭力对东京施加影响,使数以万计的德籍犹太人免遭屠戮。1945年苏联红军进驻哈尔滨后,考夫曼被捕解往苏联,在集中营度过了16年牢狱生活。1961年获准去以色列,1971年3月21日逝世,享年86岁。
特迪·考夫曼的母亲贝尔塔·伊萨耶芙娜·施瓦尔茨—考夫曼也是位著名医生、社会活动家,早年毕业于瑞士巴塞尔大学,后在柏林大学获博士学位,少年时便参加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曾是为数不多的参加了头几届犹太复国主义大会的妇女代表,当过瑞士犹太大学生文学小组的秘书。来哈尔滨后,她同丈夫一道一方面精心行医,救死复伤;一方面奔走呼号,积极地从事复国主义运动和慈善事业。她曾是哈尔滨犹太妇女慈善会的会长、哈尔滨犹太妇女复国主义组织“维佐”的主席。1925年5月4日病逝后,哈尔滨犹太劳动学校为纪念她,将校名改为“施瓦尔茨—考夫曼劳动学校”。
约瑟夫·扎尔玛诺维奇·考夫曼是特迪·考夫曼的祖父,熟知“塔木德”(犹太法典),但从未想象虔诚的哈西德教徒那样从事拉比(拉比,希伯来语,长者或教师的意思,是熟悉犹太教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的学者)工作,自少年起便投入了“热爱圣山运动”,在奥德萨积极地参加了移居巴勒斯坦促进委员会(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的前身)的工作。自来到哈尔滨第一天起,便担任哈尔滨犹太养老院院长,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直至1934逝世,默默无闻地为哈尔滨孤寡贫病的犹太老人奉献了自己的晚年。
祖母索菲娅·鲍利索芙娜·考夫曼娘家姓扎尔玛诺维奇,她的祖父是犹太教哈西德教派创始人。在哈尔滨,她一直协助丈夫照料养老院的老人,1940年故去。
特迪·考夫曼的姐姐吉诺奇卡、姥姥莉扎·施瓦尔茨、舅舅雅科夫·施瓦尔茨也都在哈尔滨犹太公墓觅得了安息之所。
提起桩桩往事,回忆已故亲人,特迪·考夫曼动情地说:“在那难忘的年代,无论是政权的更迭,还是时局的变化,原居中国的犹太人都没受到任何歧视。当时,我们是在中华民族崇高情意的呵护下生存、发展的。中国就是我们的再生之地!”
在耶路撒冷市政厅明亮的会议室里,爱胡德·奥尔梅特市长拨冗会见了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考察团的成员。在他那坚毅而又温柔的眼神里,在他与我们有力的握手和亲切的谈话中,我体会到了亲人般的热情。我们谈到了中以两国的友谊、哈尔滨日新月异的变化,也谈到了哈尔滨犹太人遗址遗迹的保护、世界各地哈尔滨犹太人的思乡之情……。
爱胡德·奥尔梅特的父母是1917年后从俄国的萨马拉(1935年后称古比雪夫)和乌克兰的奥德萨移居哈尔滨,并在此相识相爱、结为伉俪的。1929年5月18日哈尔滨犹太青年组织“贝塔”(“贝塔”是以以色列民族英雄约瑟夫·特鲁姆佩尔道尔的名字命名的犹太复国主义修正派青年组织。约瑟夫·特鲁姆佩尔道尔被称为独臂英雄,日俄战争后曾在哈尔滨生活,创办了“巴勒斯坦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列夫·皮亚斯图诺维奇任总部首领。爱胡德的父亲莫德哈依(莫佳)·约瑟佛维奇·奥尔梅特是哈尔滨总部的成员之一,是与俄国法西斯党徒斗争的勇士。1931年,哈尔滨“贝塔”组织成员为复国开始移民巴勒斯坦。莫德哈依认为,“如果你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就应投身巴勒斯坦;到了巴勒斯坦,首要的是开垦土地;想要开垦土地,必需有农业知识”。为此,他毅然地去了荷兰,在农学院学习,并在农场做工,亦工亦学,积累了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回到巴勒斯坦后,他成了犹太复国主义领导人和农业技术专家、以色列国会议员。
爱胡德·奥尔梅特的祖父约瑟夫·约瑟佛维奇·奥尔梅特多年生活在哈尔滨,1941年5月14日逝世,现长眠在哈尔滨犹太公墓中。该公墓是远东地区规模最大、保护最完好的犹太公墓。省、市政府及哈尔滨人民对其进行了保护和修缮。提及此事,市长深情地说:“中国人民对犹太人没有偏见,这是以中关系中最巩固的因素。我的父母对他们在哈尔滨度过的时光有着温馨的回忆。哈尔滨对他们来说是第二个故乡”。他还向我们表达了要实现父母的梦想,争取早日回哈尔滨看看的愿望。
爱胡德的弟弟中国名叫欧慕然,现任以色列驻华大使馆公使衔参赞,对中国十分友好,对哈尔滨充满情感。2001年7月曾随代表团访哈,祭扫了祖父的坟墓,实现了全家的夙愿。
在以色列科学院的一栋办公大楼里,我们访问了著名学者、副院长哈依德·塔德莫尔院士。隔绝半个多世纪之久,终于见到了哈尔滨“老乡”,老人家显得有些激动。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我们送给他的《哈尔滨旧影》(由笔者主编的哈尔滨老照片集,2000年8月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兴致勃勃地逐页翻看。那昔日的街景、熟悉的建筑、久违了的会堂、就学过的学校勾起了他许多童年和青少年的回忆。他对我们开展的哈尔滨犹太人历史文化研究充分肯定、十分关注,欣然同意作我们的顾问,不久前还给我们寄来了许多资料和历史图片。
在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耶路撒冷分会会长叶甫赛依·波多尔斯基教授的安排下,我们有幸参观了希伯来大学和以色列国家图书馆。希伯来大学姹紫嫣红的校园、国家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藏书令人羡慕不已;在这里遇见老乡更加令人难以忘怀。波多尔斯基是希伯来大学的教授,教授的夫人娜塔莎·谢普金娜是国家图书馆管理人员。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原来波多尔斯基教授及其夫人都是哈尔滨人,都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学子。他们是在哈尔滨出生成长、相识相爱、结婚生子的。娜塔莎·谢普金娜还在东北师范大学当过俄语教员。1961年他们才离开中国移居以色列。去年他们曾作为以中友好协会代表团成员访华。在哈尔滨看到老友故居激动不已,看到家乡巨大的变化十分高兴。娜塔莎还告诉我,昨晚他们与澳大利亚哈工大同学会的朋友通了电话。恰巧对方也是我的朋友或相识,托她向我问好。一个中国人在以色列收到澳洲来的问侯,我也有些激动。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见到哈尔滨人,听到哈尔滨的乡音,身在异乡也不会有任何为异客的感觉。
在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举行的隆重而热烈的酒会上,特迪·考夫曼向我介紹了萨拉·罗丝—著名的总统府摄影师。翻开她送给我们的印刷精美的个人摄影作品集,一幅幅以色列国家元首外事活动的照片呈现在我们眼前,其中也有萨拉·罗丝和美国著名影星保罗·纽曼的合影、她丈夫艾里雅古·罗森贝格与本—茨维总统夫人的照片。她告诉我们,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哈尔滨人,家住道里,曾在哈尔滨商业学校读书。她很想念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佳丽娅·沃洛勃琳斯卡雅—卡茨(中国名叫高佳丽)也是位年逾古稀而热情健谈的人,汉语讲得很好。从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的刊物上,我得知她是该协会主席团的成员。她说她生命的三分之一是在哈尔滨度过的,对哈尔滨有深厚感情。她的父亲是位持苏联护照的医生,在伪满统治时期蹲过日本人的监狱。她本人哈工大肄业后,先后在铁路局作过翻译、计划工作。1950年“三八”妇女节,东北铁路总工会为表彰她的勤奋工作,还曾授予她“三八模范工作者”的称号。迄今,她仍珍藏着这份奖章证书,这是中国人民给她的荣誉!
如今,数以万计的哈尔滨犹太人及其后裔遍布世界各地。在以色列的很多城市,美国的纽约、旧金山和洛杉矶,澳大利亚的悉尼和墨尔本,俄罗斯的莫斯科,加拿大的温哥华等地都有原居中国犹太人协会。他们经常组织聚会,出版刊物,撰写回忆,回乡寻根。他们每个人身世各异,经历不同,但对故乡的感情却是相同的。他们中的很多人经常回家乡看看,很多人与笔者有书信往来。他们视哈尔滨为其再生之地,深情地说“中国是一个给了我们健康的童年、幸福的青年以及最高尚人格的国家”,自豪地称自己是“中国犹太人”、“哈尔滨人”,热情地称哈尔滨来的客人为“老乡”。他们常常思念起魂牵梦萦的故乡,十分关注她的城市建设、经济和科技发展,乐其所乐,忧其所忧,结下了难以割舍的哈尔滨情结;当然,哈尔滨也绝不会忘记各个民族在这个国际大都市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做出的贡献,绝不会割断这个城市多元化文化的历史。
(作者系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犹太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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